电影《苔丝》改编自哈代的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导演是在世界电影上极富盛名的罗曼·波兰斯基。《德伯家的苔丝》作为哈代最著名的小说,被波兰斯基改编成电影,是名著改编成名片的一个很成功的范例。在改编原著上,波兰斯基用《苔丝》给了我们很多借鉴和思考的地方。
论语中讲“和而不同”,个人觉得波兰斯基在《苔丝》中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将500多页的一本小说,改编成186分钟的电影,考验的是编剧导演选择和表现的电影功力,波兰斯基既是尊重原著,又真正把哈代苔丝变成了他的苔丝,既保留了哈代原著里浓郁的古典英伦气息,又在其电影中注入了自己的思考,以一种写实手法将哈代的小说浪漫的形象化,以典雅的手法忠实反映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文化,又弥漫着对宿命的无奈。
也许波兰斯基深知哈代性格与环境的小说的魅力在于哪里,《德伯家的苔丝》是其性格与环境小说最重要的一部,也是“威塞克斯小说”系列的一部,所以,保留和反映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乡村风情,是全片最浓墨重彩和为人称道的一笔。
哈代其人,其作品既继承了英国批判现实主义的优秀传统,也为20世纪的英国文学开拓了道路。而波兰斯基在拍摄的时候,却给《苔丝》打上了及其浓重的个人风格,
他以一种写实手法将哈代的小说浪漫地形象化,影片弥漫着罗曼对宿命的无奈之情。
哈代的小说表现了时代的先进思想,向维多利亚时代旧有习俗观念和制度提出严正挑战,在当时遭到非议。他的性格与环境的小说,大多是通过描述男女主人公一生的奋斗、追求、幻灭,反映人对美好生活和理想的追求,以及在此过程中人与环境(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剧烈冲突,因而富有广泛深刻的社会意义和哲理。《德伯家的苔丝》作者有一种当时女权主义的启蒙,哈代的苔丝是勇敢,坚强,坚韧不屈的,敢于对世俗和不公正命运的大胆反抗。她用坚毅的信念——对真爱的渴望与追求,不仅在一开始断然的离开了物质上充裕的亚雷,且在后来又决然的抵制了其对自己的一次次哄骗利诱;她又用勤劳的双手和艰辛的劳作捍卫了自己的独立与尊严。而电影《苔丝》,导演对人物形象刻画,台词上稍作修改,赋予影评浓重的宿命的悲剧意味,观众时刻被主人公苔丝残酷无奈的命运深深牵动。
首先,原著上在帽子上、胸前插了许多玫瑰花的苔丝在回家的车上, 冷不防叫留在胸前的一个玫瑰花扎了一下。“她觉得,叫玫瑰花扎了,是个不祥之兆,这是她那一天头一次觉出来的预兆。”而在电影中,这一幕被改为亚雷往苔丝胸前戴花时,不经意间扎到了苔丝,他还振振有辞的说:“美,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句话仿佛是一句谶语,苔丝一生,为她的美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个人觉得,导演安排这句话是神来之笔,这是亚雷性格的反映,亚雷代表的是资本主义利益至上的价值观,电影中还删减了亚雷迷途知返皈依宗教,到处布道讲演及与苔丝巧遇,欲望再度膨胀,对苔丝动了邪念并纠缠不休这一节。后来再次见到苔丝后,他的行为彷佛是想要对自己以前的过错进行弥补似的,他劝苔丝跟他走,离开棱窟槐山村,结束那本不是姑娘家该干得活儿,以及在苔丝父亲去世后,他想要帮助正在忍饥挨饿、流离失所的苔丝一家时所说的那些话语,非但不让人觉得别有企图,反倒是有些真诚在里面。波兰斯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亚雷的人物形象,亚雷不完全是荒淫好色,野蛮虚伪,阴险无耻恶棍。
不仅是亚雷的人物形象,苔丝的另外一个男人,她的丈夫,安吉尔的形象,也在电影中发生了一定改变,原著中,看似坦率、真诚、笃信道德的安琪儿,在他热情、果敢的外表下跳动着的是一颗冷酷、虚伪、自私而又懦弱的心,他于孤立无助、善良、纯洁的苔丝来说不只是对她实施的又一次凌辱,而是继亚雷对苔丝施暴后的又一次犯罪。影片中,他的坦率,真诚继续表现了出来,相对弱化了对其冷酷,虚伪,自私的表现,他讽刺苔丝以及她家庭的台词变少。
波兰斯基这样安排的用意可能在于,减少人性罪恶对苔丝悲剧命运的影响,着重表现命运,导演在讲述这场悲剧的时候是异常隐忍克制的,对女主角命运转折的情节都采用了跳跃式的处理方式。比如苔丝第一次与艾力克分道扬镳,镜头一切,她怀中已然抱着一个孩子;苔丝的父亲刚刚拒绝神父的洗礼,转眼已是苔丝向神父乞求为孩子举行葬礼;刚刚还是艾力克和苔丝正用着早餐,画面转到楼下变成苔丝仓皇逃离,天花板上渗下一点血迹。这些本都是可以大肆渲染的视觉刺激场面,导演却故意只交待了前因后果,把具体过程略去,不但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这样点到即止、适当留白的方式也给人以很大的想象空间。
哈代的原作可能逃脱不了男权世界中的女性悲剧这一公式,不过波兰斯基的电影里苔丝的那种无人理解的来自命运无奈绝对孤独性,使得她不属于那个时代甚至是超越任何时代。这种深深的宿命的感觉,带有浓烈的导演个人风格,波兰斯基,早年丧母,中年丧妻,丧子,使他的作品不仅具有浓重的黑暗气质,更有深深的宿命的无奈。古希腊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思想是这样的:“个人越是反抗命运,在命运设置的罗网中陷的就越深,离自己的毁灭就越近。”苔丝便是这样,有过抗争,有过逃亡,但还是作为杀人犯被处以死刑。从这一点上讲,他和苔丝在命运上相通的。
与书本相比,电影是光和影的艺术,导演很好的把握住了这一点,精致的构图也是本片的一大亮点。从一开场夕阳下蓝天绿野间一群白衣少女载歌载舞地走近,到最后晨雾中骑警领着苔丝夫妇徐行徐远,构成一个很浑然的照应。一身紫红的苔丝熟睡在荒原废墟上的那个场景,也很具有令人震撼的诗意。最能够体现电影这一艺术的特性的镜头,是当苔丝发现安吉尔并没有读到那封忏悔信的时候,屏幕前闪过大片耀眼的白光,观众能够很直接很强烈地感觉到她头脑中的那种晕眩,这绝对是文字所无法给出的效果。既能不失原著的品味和内涵,又能充分发挥光影的优势达成另一层次上的艺术感染力,好的改编电影就应当如此。
导演把电影的优势发挥了出来,添加了很多意向性的镜头,比如巨石阵,和麋鹿那段,巨石阵是像太阳做祭祀的,太阳的升起,反衬苔丝生命即将陨落,强烈的对比;另,还可以说苔丝动荡无依的生活终于结束了,不管她经历了多少苦难,太阳还是照样升起,世界照样继续。麋鹿和苔丝同是弱者,麋鹿的眼神天生忧郁,苔丝亦是。
影片中,有大量苔丝美丽的眼睛的特写,或者喜悦,或者伤心,或者脆弱或者坚强,导演把握并尊重了原著,原著中,大量对苔丝眼睛的描写,导演都很好的用镜头语言表现了出来。
安吉尔在跳完舞后,遥遥望见苔丝,“苔丝那双大眼睛正流露出一丝怨意,似乎有点责怪对方为什么不选她作舞伴。” 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而当亚雷要求苔丝吻他时,苔丝“那两只大眼睛似野兽的双眼瞪着亚雷。”
在失去贞操之后,“苔丝就这样几乎一下子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妇人。她的脸上有了沉思冥想的表情,嗓音有时候也带上了凄惨的声调,眼睛变得更大、更动人了。”
直到分别时,哈代着力所写的仍然是苔丝的眼与唇:“她一双眼睛明亮,苍白的面颊仍然跟以前一样丰满,尽管半干的泪水在那儿留下了亮晶晶的痕迹;往常红润的嘴唇变得差不多跟面颊一样苍白了。但是内心悲痛,精神上的沉重负担使她的脉搏变得那么衰弱,倘若再加一点儿压力就会真正使她病倒,她那一双体现她个性的眼睛就会黯淡无光,她的双唇就会消瘦和干瘪。”
众所周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波兰斯基之所以如此关注苔丝的眼睛,我想正是以此显出人物内心的情态,揭示那一份始终不变的纯洁心地的晶莹透亮。
哈代在他书中的前言里说, “这个世界真是太拥挤了,以致稍微挪动一下位置,即使是最正当地向前挪动一下,都会擦伤某人踵部的冻疮。这样的挪动位置往往始于柔情,而这样的柔情有时候是由一部小说引起的。”
这是哈代的一个隐喻,我觉得用在对波兰斯基电影的理解上也同样适用,导演用他的电影和原著的一点小挪动,来擦伤命运在人心上冻疮,又呼唤人性里柔情的光芒,因为人性之中那一点柔情的光芒去消解传统道德的黑暗面以及它带给人们的伤害,也许这样的一点点挪动,就可以让更多的与苔丝同命运的人的生活得到改变。